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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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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建寧九年。

帷帳掀起,露出八扇刺金花卉屏風,太極殿宮人魚貫進出,順勢挽起珍珠串起的簾子。

鳳齡走在最前,身穿赤紅色金鶴女官服飾,烏黑的頭發挽成端莊的圓髻,戴一頂攢金紅寶小冠,薄施粉黛,秉手前行。

身後宮女垂目跟隨,個個清秀慎行,儀制得體。

鳳齡進入內殿,親自為聖上挑選衣衫,掛好熏香,又查看了禦膳房進補的飲食和聖上每日要吃的血燕。

她在禦前伺候了九年,今年年初剛領了總領尚宮的職位,但還是常常隨侍禦前,以她如今的地位其實已不必再親力親為做這些事了,但她全依靠聖上恩寵才走到今天,自然要傾力以待。

再一個她自己也不願讓旁人來替代,天子近臣,當然要牢牢抓住帝心。

聖上近日有些風寒,大約是前些日子泰山祭天受了涼,鳳齡一一查看食材藥性是否有沖突,用銀針驗過後,又親自嘗用,才吩咐可以進奉。

她在前頭走,語氣清冷,不疾不徐的安排著一樁樁,一件件事情,宮女們垂目跟隨。

二十歲的女尚宮,在大梁是前所未聞的事,在這之前,最年輕的一屆尚宮也有三十六歲。

裏間帷帳拉開,鳳齡招手,宮女們端著銅盆進去伺候洗漱。

聖上在銅鏡前對鏡梳妝,斜攏青絲,威嚴美麗,鳳齡走上前去,接過聖上的梳子,慢慢為她篦起頭。

一邊梳頭一邊稟報:“江北都督前日遞了請安折子,說是江北潮寒,他久病難愈,想請旨調回上京。”

聖上只是對著鏡子輕撫發絲,可惜道:“朕的白發又多了,剪了吧。”

鳳齡頷首,從香木的屜子裏取出一把小銀剪子,為聖上一根根剪去白發。

聖上說:“剪幹凈些,看著厭煩。”

然後道:“他任期不過一年就乞求回京,不合規矩。”

鳳齡道:“若是尋常官員,奴婢直接打回便是,只是…他畢竟是慶陽長公主的駙馬。”

聖上神色淡淡:“妹妹都死了,妹夫又算什麽?”

鳳齡便道:“是,奴婢知道了。”

六司眾女官皆限於後宮事,獨她一人執掌文書,草擬聖旨,可參議前朝政務,這是聖上賜予她的殊榮,敕封用度皆比照前朝正五品官員。

鳳齡又道:“去年益州水患嚴重,收成不好,中書省已按聖上旨意頒布了推恩令下去,益州前日剛進貢寒山新茶十斤,您看怎麽安排?”

寒山新茶采摘不易,千金難求,只有王公貴族,天子寵臣能分到一些,這賞下去的是茶,代表的卻是聖心聖意,是宮裏賜下去的體面。

往年風調雨順的時候也只能得個二十來斤,今年打了個對折,更不好安排了。

聖上道:“太極殿留下兩斤,東宮賜一斤,公主府賜一斤,其餘的你來安排吧。”

鳳齡道:“那便康王府,譽王府,景王府,恭郡王府各半斤,文華長公主府,興華長公主府各半斤。”

“程國公府,穆國公府,武威將軍府,平西侯府,臨淄侯府,忠義侯府各半斤。”

“另外再安排綾羅綢緞和金銀玉器賞賜給淮陰侯府,宣平侯府,壽春伯府和襄城伯府。”

聖上道可,又想起今年晉陽侯主持科舉,又吩咐:“晉陽侯府也酌情賞賜,規制可比同武威將軍府。”

鳳齡應是,在妝臺邊挑選一支金鑲紅寶的步搖,親自為聖上簪在鬢邊。

聖上梳妝整理完,鳳齡又奉上一碗清口潤肺的雪梨燕窩,另有兩個女官上前布置早膳。

聖上吃的一貫清簡,早膳不過是一碗五谷粥,並芝麻糕,牛肉餡餅,蝦肉蒸餃,核桃酥四味點心,另炒了兩道配粥的小炒,這樣的餐食在一個五品官家都顯得寒酸了些。

不過聖上節儉,最忌鋪張浪費,連午膳也不過六到八個菜,除宮宴外,少有超制的時候,後宮唯聖意馬首是瞻,也貫徹節儉之風。

*

太極殿安排好各項事宜後,鳳齡帶著隨行宮女返回尚宮局。

大梁內廷制度是一尚掌六司,由尚宮局總領司儀,司膳,司寶,司制,司衣,司寢六局。

司儀局掌禮儀祭祀,司膳局掌飲食份例,司寶局掌金銀貴器,車輿鑾駕,司制局掌宮殿陳設。

司衣局掌宮廷服飾,司寢局掌彤使和值守,另設內廷府管理內監,設暴室為內宮刑獄之處,由掖庭掌教嬤嬤管理。

鳳齡任尚宮後,聖上又令她單獨掌管文書和印鑒,這是之前尚宮局未曾有過的權利。

原本宮中的宮女內監是全部住在掖庭,因此常要起早貪黑,來回奔波,在鳳齡成為尚宮後,宮內改制。

在東西六宮當差的宮女內監允許住在宮殿後的連排耳房,女官都住東巷,其餘宮女住南巷,內監住西巷。

北巷歷年以來都是最末等宮人的居所,鳳齡便安排人每月去巡查一次,若發現有打罵宮人,苛扣份例的情況,一律懲戒掌事宮女。

另外掌事宮女每月可以統計需求,定期上報短缺物品,由六司核對補充,若發現宮人身上衣物補丁超過五個,鞋上破洞超過兩個,便是掌事宮女待下不力,降級一等。

她又重新修訂了宮規宮例,讓事事有規可循,賞罰分明,因此雖然她做事嚴苛,說打就打,說罵就罵,但講究公平公正,讓末等宮人也能吃飽穿暖,不受苛待,宮內眾人也甚是信服。

轉過掖門時,程景硯在那裏等她,鳳齡遠遠喊他:“程大人。”

程景硯回頭,莞爾道:“崔尚宮安好。”

鳳齡揮手示意宮女先走,問道:“怎麽今日散學這樣早?”

程景硯是少有的出身世家且兩榜及第的進士,錄用在國子監,每旬都會來宮裏授課一天,專門教導宗室子弟。

他笑:“不知是春困還是我說的太無趣了,我看他們一個個無精打采的,就提前散學讓他們回去了。”

鳳齡問他:“上回我讓你打聽的事呢?”

程景硯道:“你吩咐的事我哪敢耽擱,你的書信我已經送到你母親那邊了,她雖然很掛念你,但是如今她已帶著你妹妹改嫁,又才生下幼子,夫家頗為嚴苛,不大希望她與前頭的兒女聯絡。”

“我又不敢透露你在宮裏的情況,萬一你繼父那邊用你的名號在外招搖,豈不是連累了你,我只說你如今在上京城的大官家中侍奉,你母親聽說你過得體面,也能安心了。”

鳳齡道:“那劉家的老太太可說什麽了?上回我娘生孩子,我叫玉蘭千裏迢迢的送了許多補品藥材過去,結果那老太太好不講理,竟然罵了我娘一頓,說她身在曹營心在漢,真是氣死我了,早晚我要收拾那個老不死的一頓!”

自從在宮中漸有地位後,鳳齡一直著手安頓自己的家人,定陶的老宅已經被抄了,前些年老太太投靠親戚,靠著親朋故舊的接濟才捱過那幾年難熬的日子。

後來鳳齡攢了些資產,便派人到定陶重新買了一間兩進小院,把老太太接過去,又買了兩個丫鬟伺候,雖比不得從前富貴,但日子總算安穩下來了。

娘帶著妹妹投奔在舅舅家,鳳齡本想把娘和妹妹重新接回定陶,可誰知道舅舅家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把娘改嫁了出去,氣的她幾天幾夜沒睡著。

後來她自己想一想,爹已經死了,娘年紀畢竟還不大,總不能叫她一直守活寡,要是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丈夫陪伴著,也是好事。

娘改嫁去了通州,嫁的是通州府尹劉璋,小妹也被一同帶去,鳳齡想著娘是再嫁,恐怕不會有多少嫁妝,手裏沒錢在夫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,況且劉家人多眼雜的,也不是什麽清凈地方。

她想讓娘和妹妹過的好些,這幾年斷斷續續也送過去不少銀錢珠寶。

前年她得了恩旨,準許她在宮外置宅院,每荀可以出宮歸家一天,闔宮只有她和大監何奉有這個體面。

她平時不常出宮,宅子裏只有兩個丫鬟灑掃看門,是一對姐妹,從江西被賣到上京來的,大的叫玉蘭,小的叫木蘭。

主家不在,素日裏沒有什麽事情做,鳳齡待人又大方,兩個小姑娘自從跟了她,過得也像個小姐樣子。

鳳齡常年累月的在宮裏,也不要人服侍,就是惦記家裏人,不方便遠行,這兩個丫頭就專門替她往外跑。

她吩咐玉蘭去過通州幾次,送錢送物,殷勤相待,可玉蘭回來告訴她,她娘嫁到劉家並不如意。

劉璋前頭娶過一個正房太太,留下二子一女,還有四房妾室,三個庶女,娘嫁過去以後又生了一個小兒子。

那四房妾室裏,還有個姓秦的姨娘,是劉家老太太的本家侄女,仗著姻親寵愛,自比為劉家女主人,對主母一向不敬。

丈夫薄情寡義,府裏妻妾眾多,那劉老太太也是個刻薄的,因為娘曾是罪臣女眷,又是帶孩子的寡婦,對她橫挑眉毛豎挑眼,對小妹也是動輒責罵。

一想到那劉家,鳳齡就氣不打一處來,只恨舅舅那麽急著把娘嫁出去。

那可是他親妹妹啊,添雙筷子又能怎麽樣,就為了把人打發走,竟把娘嫁給那樣的人家。

娘性子素來軟弱,又帶著妹妹,只怕自己也沒臉賴在娘家,更不敢推拒了。

娘改嫁是四年前,那時候鳳齡剛十六,還在司寶局做掌珍,哪怕再多等個兩年,她就能把娘和妹妹接回定陶。

鳳齡心悶:“之前我也派人去過通州,早就聽說劉家對我娘和我妹妹不太好,這幫沒臉沒皮的東西,早晚我要去找點茬!”

又嘆了口氣:“也不知道我哥哥如今在哪裏?”

老太太已經在定陶安頓下來了,娘親在通州一時半會也走不掉,只有哥哥當年去了邊關,至今還沒有消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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